未成年人请勿饮酒
【资料图】
不要模仿内容行为
七
全圆佑自从学会打篮球,跟文俊辉他们关系就更亲近了,龙中的一年半,他大部分课外时间都在球场度过。从刚开始被球追着跑,到后来带球过人,一招一式都颇得文俊辉真传。全圆佑也在球场一日日的训练中,长高了许多,也许是伙食好了,也许是精神好了,第二年的全圆佑更加开朗活泼,篮球队那群人全拿他当儿子养,文俊辉更甚。
暑假的时候,龙中并不对外开放,全圆佑还是被文俊辉几个拽来打球,他们翻过校外围低矮的围墙,不顾全圆佑反对的神情,毅然决然拉着他赶往球场。下午正热,他们掏了十几支雪糕和汽水,为了秋初的篮球赛而奋发图强。全圆佑一直觉得自己只是替补席,却不料依旧要来陪练,一问,是文俊辉的主意。他说既然要练,那就把他也拽来,顺便长进点功夫。
一般这话一出口,他们都知道是文俊辉要防,全圆佑是他亲自带出来的,没人比文俊辉更熟悉圆佑的打法。全圆佑了然,这样的博弈也不少见,文俊辉总是仗着比他高挡在他面前,像只张开双翅的巨大老鹰。他一上场,队友就会发出往常看热闹的唏嘘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文俊辉多照顾全圆佑,包括全圆佑自己,果然自己带球转身,就看见文俊辉像是久等般自信张开双臂,像只待食的母鸡。他往左,文俊辉也往左;他往右,文俊辉只会更右。每一步预判好,自己只能在文俊辉的眼神示意下带球突围,一来二去,自己疲惫,对面就像没事人一样兴致满满。
好烦。气温越来越高,全圆佑只觉得郁闷,他果断下场退到一边喝水,试图平复这份不知从何而起的烦躁。文俊辉在他后又打了半场,看全圆佑站在篮筐下痛饮冰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天热。”全圆佑陷在自己情绪里,慌张掩饰道。文俊辉看了眼球场,示意道:“那你不去打球吗?”
“我…肩膀疼,”全圆佑并不想继续下去,只好编一个谎话,揉了揉自己的左肩。
文俊辉好像很关心这个问题,刚拿起冰水又立马放下,伸手去摸全圆佑的肩胛骨。全圆佑被这突然的触碰吓到,刚要回头就听见文俊辉在身后说道:“别动。”
圆佑依言站好,文俊辉又用另一支手架住全圆佑左臂,一手按着他的肩胛骨,往里摁了摁。圆佑穿着薄薄的短衫,文俊辉冰凉的手接触自己肩膀的一瞬间,隔着衣物也让他一激灵。文俊辉明显感觉到这一动作,立马问:“嗯?”
这句低声的疑问一出口,倒让这个场面有些暧昧。全圆佑没说话,过了会,他想到现在两人的姿势就像警察缉拿小偷似的,忙调侃道:“你这样,很像电影里擒拿罪犯。”
文俊辉听出他的笑话,配合地按着他的肩膀推到一旁的树上。阳光穿过叶缝,光束投射下来,照到两人身上,影影缀缀如同褴褛的披风。全圆佑咯咯笑出声,像小孩子一样回头跟他闹起来,他站在树荫里,文俊辉高高瘦瘦的,站在阴影外。自然光将他的鼻子侧影拉得修长,他眼睫轻晃,这一片万里无云的盛夏时节,他像泡在冰块里的柠檬汽水一样清凉,倒让全圆佑有些失语。
这样的长相无论放在哪个年纪都是爆杀。全圆佑从见到文俊辉的时候就猜到了,也从来没觉得文俊辉在颜值上也能吸引自己。自己盯得久,文俊辉也就这么静静看着他,如同以往每一次望着他一样,运筹帷幄,自信清冷的。全圆佑急忙回过神,文俊辉也配合他的醒来换了一副笑眯眯的神情,仿佛那之前高高在上的眼神只是片刻幻觉。
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由文俊辉主导。包括认识自己,包括加入篮球队。文俊辉总在方方面面让自己倍感若即若离,却魂牵梦萦。他有时回过神来,也想问问他,他的家在哪,有没有弟弟妹妹,可每次看见文俊辉清冷的表情,这些问题从嘴边又咽了下去。
或许还不是时候呢?等关系再近一点就可以了。
八
高中午饭大多都是孩子自己外带,食堂消费高且食物味道不佳,根本没什么人想去吃,文俊辉的便当也是如此。关系好的朋友之间大多会分享午饭,文俊辉的朋友们却不这样,不仅不愿意,还生怕文俊辉看上自己本就勉强的午餐。文俊辉的午饭如同本人一般极其敷衍,要么是一盒白饭,要么就是纯菜,他曾一个月持续咸菜搭配白饭,很难用健康来形容。大家的午饭再简单也有少许烟火味道,文俊辉的便当像是上学途中偷来充饥的应急物件,根本吃不出任何有意思的事来。
这件事在全圆佑加入文俊辉社交圈子后有所改变。文俊辉在一次斗胆从全圆佑碗里夹到猪肉后开启了口福之旅。圆佑是很大度的人,他见文俊辉从碗里夹了一块,并没什么异议,反而把碗里剩下的猪肉也夹了几片给他。他是个好人,这个映像曾在文俊辉脑海里存在许久,他依旧开始腆着脸蹭饭,全圆佑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他,他是文俊辉认为在这个世界上脾气最好的人。
这年的冬天,全圆佑终于把海王星模型送给了文俊辉。这天,他等了一年,礼物也在柜子角落里等了一年。文俊辉从手里接过这支手掌大小的蓝色模型时,第一次展现出和以往不同的表情。他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给自己的礼物,这只球小小地握在手里,他仔细看着,嘴里一张一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不停地看向全圆佑,又看向手里的小球,激动得像个第一次吃到糖的小朋友。他从来没收过礼物,此刻才感受到一股被人重视的温暖。全圆佑看着文俊辉逐渐变红的眼眶,担心他不喜欢,小心问道:“你没事吧?怎么样?”
文俊辉确实在这刻变得不一样,他静默良久,没像以往一样耍赖,而是把模型放回礼物盒子。盒里的卡片早被全圆佑收走。自打没送出去后,全圆佑看一回羞耻一回,最后受不了直接扔了。他那时不知道文俊辉愿意和自己做这么久的朋友,这份礼物可以真正送出。文俊辉看着又重新包装好的礼物,紧抿着嘴巴还是笑出来,眼里不知是悲伤还是高兴,同全圆佑点头道:“谢谢你,我很喜欢。”
一字一句皆是他的真心,也只真心了这一瞬。之后他收敛了表情,情感的冲击没有让他即刻恢复原来的状态,他拿着礼物走回自己的座位。他不介意此刻别人怎么想,他只看到了一件事,全圆佑送了他人生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他从心里猝然升起一份底气。也开始明白全圆佑靠近自己,没有阿谀奉承,没有勾心斗角,他在用自己一颗真诚炽热的心脏走向自己。
真好。
九 生日
新学期的时候,文俊辉出奇地加入竞选化学课代表席位的队伍。
周围对他多是嘲讽,老师也不信任。而文俊辉在奋发图强一周后,在周测里取得化学好成绩。学渣的突然转性让人意外,老师甚至把文俊辉拎起来,让他解释怎么做的选择题。文俊辉很坦然,处于自己努力的成绩就是底气,没有任何不自信的理由,他飞快解释玩,教室里掌声四起,新一任化学课代表就落到了文俊辉头上。
文俊辉的成功绝非偶然,全圆佑对此心知肚明。文俊辉是天生理科脑,物理一骑绝尘,化学只是从不用心。他特地找自己辅导功课,加上自己上心,赶上并不是艰难的事。全圆佑很高兴文俊辉有这样的决心,不管为了什么,二人话题又多了几个,之间距离越来越近。
文俊辉爱上学习,像月亮从东边为太阳开窗,让它从西边升起一样稀奇。因为要学习,文俊辉减少了打球时间,大家颇有异议可又不能阻止别人进步,更何况这个自己阻止不了,一众人郁闷也没办法,还得反向承受文俊辉名正言顺的“欺负”,因此更不爽。
全圆佑倒是没什么,文俊辉越来越黏他,自己也欢喜。开学没多久,全圆佑就迎来了自己在龙中的第一个生日。
他倒是不甚在意。之前从来不过,之后也没想过。养父母却很高兴,拉着他一通消费,到暮色四合时方才归家。才坐定,就听到养母招呼他:“圆佑,同学找。”
全圆佑应声走过去,就看见站在门外风姿绰约的文俊辉。他看见全圆佑,笑起来,挑眉算作问候。这天的他比以往见到的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欢快柔和,喜悦的表情刻在脸上。文俊辉礼貌拒绝了养母进门喝茶的邀请,只说知道今天是圆佑生日,带他出去玩一玩。
听到这话,全圆佑有些不好意思。他木讷地系上围巾,跟着文俊辉骑上自行车出门。文俊辉借来同学的车,带着全圆佑一路略过大街小巷,晚风往后吹着,全圆佑看见前面充满活力,飞扬的后背,家家灯火点亮他高大纤瘦的身影,忽明忽暗。文俊辉带着全圆佑一路往外走,越走越黑,走得久,全圆佑不免有些担心,在后大声问道:“去哪啊?”
文俊辉并不回答,骑着自行车一摇一晃,只叫他跟紧,全圆佑别无他法,只得紧赶慢赶。再骑一会,圆佑看见夜幕下的海岸线,一轮明月高悬,天上盘踞着稀碎的云彩。他还来不及问,就看见文俊辉骑着车往右一拐,瞬间拐进路边的草丛里,他立即跟上,只在草丛里看见刚刚被遗弃的自行车,人突然消失了。
这多少沾点蹊跷。全圆佑想着,正茫然环顾四周时,一颗明亮的、带着不断消逝火星尾巴的烟花窜上天空,在他的头顶炸开。
那是全圆佑第一次看见烟花如此近距离在面前绽放的样子。烟花炸破孤独的夜空,烟火像被撕裂天幕里漏出来的万千星辰,如雨点一般倾洒。这些如白银般带着明亮的尾迹流下来,美得让人失语。他看见烟火正朝着自己降落,仿佛瀑布下的水珠,面颊优先感应到火星,狠狠刺激了全圆佑一下。他立即反应过来,拽着姗姗来迟的文俊辉逃离现场,退到安全距离外。
文俊辉被拽着看不清全圆佑的表情。不管全圆佑满不满意,自己都非常喜欢这个惊喜。虽然嘴上说无所谓,到底还是期待全圆佑的反应。站定后,他侧过脸仔细观察全圆佑的表情,全圆佑只是呆呆张着嘴,目光在迅速消亡又攀升的烟花间晃动,看得无比认真。
烟花在海岸边的高崖上炸开,点点星火点亮流动的海水。夜幕下的大海,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在月亮和烟火的倒影中,全圆佑看见波光粼粼的海面涌动着,仿佛天地与他是同时而动。浪漫和寒冷一起向他扑来,自己眼眶不禁发热,第一次,有了融入世界的感觉。
等烟花散尽,文俊辉才得意道:“好看吧,我准备了很久呢。”
说着抬起自己左手,念道:“…本来想自己做的,可惜没成功…”全圆佑听罢忍不住给他一拳,还好没做出来,不然这会自己得在局子里见他。而后有拿起文俊辉的左手,掌心有早已愈合的伤口,全圆佑上手一副相碰又不敢碰的神情。文俊辉看着全圆佑头顶的发旋,开朗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解释道:“早好了,担心什么。”
这场惊喜像一把刀,切进全圆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既感动,又隐隐有些不安。珍视的情感像雨点一样落在纸上,打湿了纸张,洇湿纸面上的条条框框。全圆佑明显意识到自己动心,下巴陷在围巾里,自己上高中明明已经长高了许多,看文俊辉依旧要半抬着脑袋。他看见文俊辉站在他面前,眼里闪闪发光地温柔盯着他,冷峻的面部骨骼也因这情愫润色得极尽柔和,全圆佑不敢多看,怕文俊辉从眼里看出自己平静表情下翻腾涌动的江海。
十
出了龙中校门,右转走上大路,穿过学具百货商铺,过红绿灯左拐,直走一条大马路,经过“Y”字行岔道,转入街道,街角一家姨母韩食店,是学生深爱的堂食居所。韩食店老旧,食物却很入口,二楼还有独立单间,留给下班社交的成年人。地区偏远,二楼也变成了文俊辉这等一众未成人偶尔的“消费场所”。他们是这家韩食店的常客,老板特地留了常用间,熟练地带上三札啤酒放在桌角。来太多次,几位同学早已各自入座,全圆佑被文俊辉强行拽进人群中。他们绝对会让全圆佑不虚此行,为了记录全圆佑第一次醉酒的模样,他们甚至去影音社借来相机,等着一场大戏。
他们之间秉承着是兄弟就要互相见证出糗的奇怪信条,至今这个团体里,就文俊辉和全圆佑没有这等场面。文俊辉是老虎屁股摸不得,全圆佑则始终保持一本正经的形象,让人的挑逗欲望更强。他们不停地向全圆佑灌酒,文俊辉也加入了这场战斗,他不会错过任何有关全圆佑的事情。
末了,一群人半烧半啤喝完所有的酒,除全圆佑外全部醉倒,就连文俊辉也是如此。他喝醉不爱说话,一招就骂,骂完继续沉默,同以往嘴欠的模样大不相同。全圆佑喝了形同没喝,几瓶烧啤下肚,面色如常地劝他们少喝。越劝越来劲,越来劲越喝。最后一群人相扶着才没滚下楼。体委蹲在门口,看见姗姗来迟的全圆佑肩上扶着已然走不动道的文俊辉,朝文俊辉嘲道:“文老板,上来,我背你。”
文俊辉两眼昏花,伸脚踹过去,大着舌头嚷道:“滚!”那头喝醉也不忘卖乖:“得嘞!走好!”全圆佑自知这群人帮不上什么忙,连带文俊辉也是如此。到这个程度,他别无他法,只好拖着文俊辉走上回家的路。
文俊辉不肯告诉他家在哪,全圆佑只能带他回自己那。四月才入夏,沿途开着不少苦橘花,香似茉莉,形如丁香,藏在一片片绿叶之后,晚风送凉,一颗颗苦菊树开着白色小花,像路灯一样明晃晃照亮回家的路。文俊辉耐不住酒劲,在路旁吐起来,吐罢,揪起开在路旁无辜的野花,口口声声道:“看这蒲公英长得真好,种子都吹不掉……”,诸如此类的浑话还有许多,譬如“没有喝醉,我爹三岁就教我喝,我从不醉酒……”,“我妈跳舞好看……她是外国歌星…”,“我有个弟弟,是河童。就是田里的…你知道吗…他很矮……但是”,“外星人之前用导弹攻击地球,就在我们这,海浪有二十英尺高…它们在天上…”全圆佑拎起他,不至于让他边吐边说栽进土里,文俊辉浑然不觉。他满脑子只有一阵一阵的、像心跳一样活跃的疼痛,以及从胃底不停上涌的堵塞让他觉得头重脚轻,像是在倒立。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仿佛只有一瞬间,他见到了之前从没认真打过招呼的圆佑妈妈。
这么说起来自己有些失礼,文俊辉借着她拽自己进门的力量,趴在玄关处行了个大礼,高声道:“祝您身体健康财运亨通顺心如意!”
他会后悔的,全圆佑想。养母没料到这一出,愣了两秒,又惊又喜,连忙拽起来,全圆佑来不及多说,怕文俊辉又在客厅吐,忙同养母一起把人拖到自己床上睡好。等安定好朋友,全圆佑站在房门外焦虑地搓起手指,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养父母解释为什么带着一身酒气的醉鬼朋友留宿,为什么自己会跟别人喝酒,他从来不喝酒,但那些酒不足以灌醉他,他也没法解释这一状况。
养母反而很坦然地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道:“没关系,我很高兴你带朋友回家……男孩子爱玩没什么……不过喝太多酒容易伤身体,不是我不愿意,只是你们还年轻,要注意照顾自己……好了,你现在去看看他吧。”
到底是成年人,全圆佑深受感动,依言进屋看着文俊辉。说是看着,不过是让安静的人继续睡觉,他收拾收拾,准备明天上课。
说起来,今天答应跟着文俊辉他们出去喝酒,大抵是自己一时兴起,看着文俊辉认真的样子,心软就同意了。看见桌边几箱啤酒,也不是没想过拒绝,可同学围上来劝酒的模样让他不想扫兴,于是硬着头皮喝下,几杯酒下肚,除了辛辣别无他感。大家醉起来满地打滚,他还要从旁忙着照顾,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这一系列忙碌尘埃落定后,他翻着手里的资料,除却刚刚安定的内心,还腾升起一股幸福感。
就像这样,他喝醉,他照顾,二人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单纯的信任就足以宽慰人心。虽然自己现在倍感满足,全圆佑却还是更想在文俊辉清醒的时候跟他聊些什么,什么都好,有关文俊辉的事情,他都想知道。
他记得文俊辉喝醉后大着舌头说的那些没头没尾的话,二十尺高的外星海浪,河童弟弟,虽然不真实,却是文俊辉少有吐露家庭的时刻。他好像从未对别人提及,自己虽是在醉酒的情况下才得此唯一机会,也觉得幸运。他很喜欢文俊辉,这份喜欢超过了对朋友的态度,在他眼里,文俊辉好像手掌里欢腾的玻璃宝宝,是格外值得珍惜的存在。
等自己收拾完,酒意才上来,止不住的犯困。他强撑着精神洗完澡,看到睡熟的文俊辉,默默蹲在床边,就准备这么凑合一夜,半梦半醒见听到文俊辉清醒大半,瞧见他在床边的大半个身子,忍不住冷言冷语地说:“为什么蹲着?不会感冒?过来。”
说罢,他掀起半边的被子。全圆佑站在床边挣扎了一会,他料文俊辉估计憋着坏,可外面实在冷,一番斗争下来,还是钻进被窝,和平地躺在另一侧,牢牢与文俊辉保持一个手臂的距离。
文俊辉大脑仍是胀痛,连带眼睛也火辣辣的疼,触感却分外发达。他明显感觉到另一边明显的塌陷,顿了顿,忽的把手伸向全圆佑,全圆佑立马出手挡住。二人在被窝斗了几个回合,最终由文俊辉画下休止符。他躺回自己的位置,望着天花板不说话。全圆佑见他停下来,也安分平躺好,心悬在嗓子眼,提防文俊辉还有下一步动作。
这样幼稚的游戏,全圆佑从未经历过。眼下氛围除酒气外,还多了几分意味难明的尴尬。文俊辉静了半晌,开口:“…你腿毛挺长的…”,全圆佑脸烧得通红,反击道:“你腿毛不长?”文俊辉见他成功生气,咯咯笑起来,全圆佑后知后觉的笑出声,笑够了,文俊辉卷着被子侧身,嘴里嚷嚷着“睡了睡了”再不言语。全圆佑也转过身,面对着窗外。这晚是个难得的晴空,夜色如水,月光洒在地板上,像铺了层亮银的细雪。这样静谧的空间里,全圆佑却在安定中感受到一股源于自己的愧疚。文俊辉对自己很好,好得有些暧昧。要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文俊辉每次用力揽住他肩膀时欺身而来的眼神总让自己觉得有些无措。好意过浓也会让人不知所措,全圆佑如是安慰道。他看着书柜上露出半段名字的书本,一口钟在脑袋里荡来荡去,警告他,这份携带暧昧的好意,自己分明享受的。
十一 辍学
下学期快走到末尾的时候,文俊辉作为化学课代表不再像以前那样凶神恶煞地催收作业,成绩一落千丈,将要燃起的求知之火被浇灭。他不再在化学课上踊跃表现,开始像其他科目一样敷衍。班主任提过几次,都被文俊辉无所谓的态度打败,全圆佑看得明白还是忍不住劝文俊辉,劝多了,文俊辉态度也变得生硬,无所谓成了他的口头禅,大家也逐渐明白,努力学习不过是文俊辉一时兴起的突发行为,现在只是回归以往那无所事事的生活。
全圆佑不肯放弃,他想多少还能再劝劝。不提及私心,他想文俊辉走出去看看,世界广阔,单在这里是完全不够的,人生精彩,不要把生命浪费在无意义的赌气上。然而没等他做思想工作,文俊辉转学了。
这天文俊辉过完早读,拿着书包草草收拾几本书,挎上就准备离开教室,朋友叫住他,问他去哪,剩下的东西怎么办。文俊辉头也不回,冷淡回应:“无所谓。”就像以往任何一个平平无奇的对话一样,他走出教学楼,全圆佑在教室走廊看见他,没有追上去,只呆愣愣地看着文俊辉冷着脸背上书包跨过大半操场,穿过喧闹人群,离开了。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而走。班主任憋了半天,只说他是转学。全圆佑看着文俊辉那空荡荡的座位,他知道转学是什么,下半年就高三,文俊辉在这个时候转学,全圆佑意外又不得不理解,他转过很多次,情况也大多相似,只可惜自己不知道文俊辉家庭情况,无法替他分忧。
说起这个,全圆佑一直觉得彼此经历许多,已经相熟,自己却对文俊辉的家庭知之甚少,一问他的朋友,大家也是一问三不知,他从不跟人透露自己的去处,每天像鬼魅一样现身又消失,没人知道他的家庭状况,大家讨论起父母姊妹,文俊辉在旁也是闭口不提。文俊辉走后没几天,关于他的谣言也在班里盛传,说文俊辉的父亲伤人入狱,文俊辉在学校混不下去,已经辍学了。有人看见他在一家店里打工,早已不上学了。
全圆佑不信。流言这种东西,并不值得相信。但他还是忍不住向同学打听,他本来不信的,可真在餐馆门口看到文俊辉,他信了。
两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文俊辉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瞬,冷漠地转过身去。二人之间所隔不过几米,却仿佛天堑。全圆佑幻视自己在一片灰色地带,左手边是被大雾笼罩、看不清脚下也望不到来路的昏暗天地,另一侧则是一览无余的死板平地,视线之外是看不尽的混沌。文俊辉不肯跟自己说话,全圆佑也不言语,跟着文俊辉走进餐馆,正值晌午,餐馆应忙的时候,这家店却冷清。全圆佑跟在文俊辉背后,想着要如何开口,文俊辉去哪,他也去哪,自己都没意识到跟了多久,文俊辉在前面率先开口,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全圆佑愣在原地。自二人相识,文俊辉从来不会这样对他说,这句话像一把利刃,割开被全圆佑粉饰装点的关系,除去那些并无证据的温暖,真实血淋淋的摆在他面前。文俊辉觉得这句话就够了,全圆佑明白就知道自己现在该去哪。全圆佑愣愣地看着文俊辉因为地势不得不佝偻的身影,眼眶湿润起来。
他没有犹豫多久,侧身跨进了左边的迷雾里。他并没有气馁,倔强地跟着文俊辉。文俊辉被招呼到厨房后柴房里找柴火,他也跟着,见文俊辉一声不吭地拾柴,也上去帮忙。文俊辉看见全圆佑细白的手指扒着柴火,终于爆发出来:
他猛的推开全圆佑。这一推,全圆佑狠狠撞到身后的木柴架,背骨撞的生疼,他还来不及留心,抬头就看见文俊辉居高临下的、用一种看垃圾一样厌恶的目光对着他,说道:“全圆佑,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他勇敢地踏入迷雾,迷雾中伸出一双黑色大手牢牢掐住他的脖子往后拖去,他在一路拖行中看不清去路,那双手手越握越紧,让他他难以呼吸。他便在这样一片混沌里塌向未知深渊,一切都是他的自作自受。
或许这个结果早就有迹可循。在那天文俊辉留宿醒来的第二天,他两在玄关处,文俊辉一时站不稳身子,他伸手从旁扶了一下,却被文俊辉不动声色地避开。从那之后起,文俊辉对他的态度再不似从前,没有亲密,再无接触。他假装不明白,固执粉饰太平,到现在被淋漓撕开,死血溅了满地,其中泛出腐臭萦绕,都是他咎由自取。